《古剑奇谭》玩家同人小说--昆仑雪·山远天高烟水寒
发表时间:2022-10-13 来源:本站整理相关软件相关文章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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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古剑奇谭》玩家同人小说--昆仑雪·山远天高烟水寒
一《到来》
“便是这里。”
长者放开手,孩子还是看着巍峨的大门,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一路行来,山水跋涉,通往这大门的台阶很长,台阶很多,但有人牵着你走,哪怕再高再远的路,你也会觉得不那么难,因为那只手传来的温暖和坚定,让谁都会心安。
“这里就是天墉城,也是你今后修行的地方。”
“嗯.......”
“你既已拜我为师,便要遵守我与你定下的戒律,倘若违反,即使你是我的徒弟,也不会容情。”
孩子垂下眼睛,点点头:“弟子谨记师尊的话。”
就在此时,门顶上那庞大的石环突然转动,门扇吱吱呀呀地缓缓打开。紫白衣裤的弟子站成一排,齐齐向孩子身边的人行礼:“弟子们恭迎执剑长老回城。”
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这个蓝衣白袖的人居然有如此的地位,孩子瞪大眼抬头看向他,雪白的发丝在风中飘舞,执剑长老紫胤真人略一挥手,静静道:“这是我的第二个徒弟,百里屠苏。”
“徒弟?师父,您传信让我准备房间就是........”
其中一个少年走出一步欲言又止,百里屠苏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声音里那一点不合拍的,就是一声“师尊”。
原来是他。
紫胤却点了点头:“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师弟。陵越,带他进去,安顿下来,为师再与你细说。”
陵越咬了咬嘴唇,瞪了百里屠苏一眼,似乎有点生气这突然冒出来的“师弟”。但他还是走上前来对屠苏说:“跟我来。”
“你就是,师尊说的大师兄?”
走到半路,除了点头就是看看四周的百里屠苏突然问了一句,一直断断续续讲着门派详情的陵越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才醒悟过来......”
“......”
“罢了,大人不计小人过。”
陵越说着,领着百里屠苏绕过空悬一柄蓝色巨剑的法阵,走上石阶,推开一间房子的房门:“这就是你的住所,旁边那间,就是长老房,也就是师尊的房间。”
真是的,师尊居然要我单独安排一间房在他旁边,给这个小家伙住。
这是他自己心里的话,万万不能说出来。
不然师尊的脸色怕就是十足分量的“雪上加霜”了。
陵越怎么能有好心情呢?自己本是天墉城据说已成仙身的执剑长老的弟子,还是唯一的弟子,这份自恃即使明知道不应该有,也不可避免地在旁人艳羡的眼光里生长发芽——自然,他从来没有松懈过对自己的要求。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下山完成任务归来。掌门和诸位长老满意的眼光。在陵越完整而有条理地叙述完自己对那场人妖之乱的处理之后,掌门涵素开口道:“你果然不负吾等所望,依照之前的商议,执剑长老应该立刻收你为徒了。”说着,望向站在一边一直不发一言的白发仙人。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忽然嗡了一下变成一片空,是惊喜,还是惊讶,他也分不清。直到蓝色的衣摆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陵越才反应过来立刻双膝跪地行叩拜大礼。
弟子陵越,参见师尊!
有时候一刻的情景,就够让人回味一生的了。
特别是执剑长老大弟子陵越在拜师的那天由于过于兴奋而叩拜过猛导致额头跟石板碰出一个大包这种也许永远不能复制的......佳话。
饶是一直沉静如水的紫胤,也忍俊不禁,嘴角划过一丝笑意。
兴许执剑长老给人的印象确实有点太清冷,以至于后来陵越跟人说起师尊笑容和蔼,都被认为是胡诌。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的陵越早已不再轻易显露自己的情绪。只有在谈论正事的时候会巨细靡遗,此外可以说惜字如金。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师父竟然新收了一个徒弟,还是个比当年的自己更小的孩子。除了眉间一点朱砂痣以外,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听说执剑长老又收了一个新徒弟?”
“好像还是个挺小的孩子呢。”
“陵越大师兄这下子可有危险了,呵呵~”
.........
猜测如果继续蔓延就成了风言风语,风言风语蔓延就成了.........
“胡说!师尊仙身既成,他之思虑岂是你我可以胡乱臆测的?当心被戒律长老听见,处你们口舌招尤之罪!”
不过招的什么尤呢?
陵越自己也想不出来。
总而言之.......就是很奇怪。
相比于几百年前传说中因修仙引致神怒打落的琼华派,天墉城可以说一直寂寂无闻。虽然同为昆仑八派之一,规模却远远比不上。至于为何发展到如今这样,听闻讲经授课的涵衍师父说,竟然是执剑长老,现在陵越的师父入城的结果。
“真不愧是天下御剑第一人。入门之时就已经身怀绝技,如今更是难逢敌手......”涵衍一边说道一边露出些憧憬的神色。而下面坐的男女弟子们也好像开始出神。直到窗外响起各种嗖嗖的声音外加众多女弟子:“紫胤长老您再教授一次吧”的呼声传来。男弟子们同时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把目光对准了陵越,和陵越身边的小家伙——百里屠苏。
不过孩子却只是专心致志地翻着面前的书,连头都没抬。
说起来也怪,自从百里屠苏入门,紫胤只让他跟大伙儿一起上一下宣经说典的课。至于练剑,从来没有过。天长日久大家甚至猜疑长老是不是单独给百里开了小灶。曾经有几个男弟子自告奋勇地前去偷看,但还没走到剑塔就被陵越拦了回去。理由很简单:“门派规矩,无事不要去打扰师尊。”
“哼!不去就不去,到底有没有偏私,总有一天会知道的!”陵瑞一甩头发一跺脚狠狠道。旁边的陵泉连忙拉扯:“师兄我们回去吧.......”
陵瑞看看面前执剑当胸一脸严肃的陵越,眼珠子转了转,转身就走。剩下的人接二连三跟着陵瑞灰溜溜地离开。
陵越放下剑苦笑,他自己何尝不想去看个究竟,虽然是同一个师父,不在一起练剑难免会起好奇。但师尊嘱咐练剑的时候任何人不可以接近百里屠苏,他作为大弟子怎么能带头不守规矩。至于原因,师尊却连他都没告诉。
反正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总有一天.........
二《相处》
平静的时候,日子总是会很快悄悄地溜走。执剑长老似乎再也没有收任何徒弟的打算。以往天墉城的人们看见最多的情景,就是他依旧按部就班地教授御剑术,出去云游,或者在铸造新剑。现在则多了一样,在没有以上安排的时候,于剑塔空地指点两个弟子练功。
这本也是亲授弟子所应该得到的,但奇怪的是,即使如此,他们两个人也从未交手,甚至不曾同时在一起练过。按理说陵越年纪比百里屠苏大了如许,指点他已经是足够,不过紫胤真人从来没有这样,如果说某一天百里屠苏正在练剑,而陵越来向他讨教,他会让百里屠苏停下,单独对陵越进行指教,反之亦然。这成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们都在看见彼此的进步,却都不知道彼此到底进步了多少。
天下如他们一样的师兄弟,怕还真是不多。
别人碍于紫胤的身份,不便多说,但陵越好胜之心可憋不住,终于有一天,这矛盾爆发了。
紫胤按常理教授完要诀,陵越比划完收剑,立刻抱拳道:“师尊,弟子有一个疑问。”
紫胤白眉一抬:“还有何疑问?”
“这个疑问不是关于剑术,是关于......”他看了一眼旁边负剑站立的人,“是关于师弟。”
紫胤略一皱眉,显然是对这个问题有点意外,接着下意识扭头瞥向陵越话语所指之人,百里屠苏。
彼时百里屠苏已经入门两年,个子已然比刚开始高了不少,眉目也开始变得明晰。也许是昆仑山灵气所养,也许是天墉城心法所致,小小的少年看起来模样俊秀,气质沉静,不动不语的时候,完全不像煞气缠身那般凶险。
“弟子不知师尊为何不许师弟与我过招练剑。倘若真是师弟骨骼精奇,旷世奇才,师尊有心培养,进步一日千里,恐其所成他弟子心有不甘,弟子无话可说。但弟子自认不是如此心胸狭窄意志不坚之辈,只愿与师弟同进同退,互相切磋,共同进步,也不枉同门一场。为何师尊也依旧不允?”
听见这个问题,紫胤似乎并不感觉意外,他负起手看着眼前的两个弟子,静静道:“陵越,你若实力在天墉城其他弟子之上,已然十分优秀,再多执着便是好争心太过,有违吾等修行之旨。”
“但天墉城也以护法卫道,庇佑苍生为念,若无执着,岂不也是错?”
“住口!为师自你修炼人剑合一之后为何不再加督促,是知你自觉,不须多言,但未想也滋长你争强好胜之心。此念以后不可再有,修道之人,倘若行错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似乎是想回避陵越的问题,又似乎是不愿意多解释,紫胤立刻以严厉的语气阻止他再说什么。望着修眉倒竖,不怒自威的师尊,陵越突然觉得自己离他似乎还是太远了。
而百里屠苏,一直未曾发话,静静看着他们。直到紫胤回过头来问他:“你还有何疑问?”
百里屠苏静静地摇头:“师尊请勿担忧,弟子谨记师尊吩咐,自不会与其他人比武练剑。”
“你明白就好。”
接着少年向陵越拱手行礼:“师兄,师弟另有他事,先行一步。”
陵越除了回礼,也再不能说什么。
他也立即向师尊告辞,转身离去。
于是剑塔上顿时只留下紫胤一个人,颇有点冷清,他转身走到法阵之前,伸手抚摸着青铜巨剑,轻轻叹息。
难道还是不能避免?
还是我有何处真的,做错了........
但不管怎样,只希望这两个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自己的寿数已然可观,虽是仙身,却不知何年何月是尽头,如果尽头依旧只有自己.......
从剑塔下去,百里屠苏却往一清台走去。不是练剑的时候,他总爱去那个广阔而宁静的平台上呆着。没有一个人,没有嘈杂和喧闹,只有高山之顶的风在柱子间盘旋来去,天高高在上,才留给他一些近乎怜悯的自由。
在老地方盘膝坐下,他闭起眼睛运起心法开始调息。
师尊,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能活多久?
.......
如果,活着一直是这样,徒儿宁愿.......
宁愿什么?宁愿不要活着?
.......
放弃,你就是败者。
与别人不同,就是不同,每个人本来就是自己,不同得多,不同得少,不都活在这世间。
“原来你每次都在这里。”
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传入百里屠苏的耳朵,他却连动也没动,仿佛没有听见。
“喂,我在跟你说话,听到没有?”
“........”
一股力量涌向眉心,陵端以为自己一定能得手,因为那小子完全没有睁开眼睛。谁知就在拳头即将触到那颗朱砂痣的时候,百里屠苏突然抬手,将他的拳稳稳接住。
陵端自然唬了一跳,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家伙居然有如此火候,只听见“呼”一声风过耳,几根发丝飘落地上。
百里屠苏一手执剑,盯着他,犹如猎豹盯着猎物。
“滚!
“你........你太嚣张了吧!”
“你还不走?”
“百里屠苏,不要仗着你是执剑长老的徒弟,执剑长老藏着掖着就把别人不放在眼里!不敢出来比试,胆小鬼一个!”
百里屠苏眼里的光突然闪了一下,似乎是受了话语的冲击,但他立刻左手扶住额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哈哈,我说到你的痛处了吧!胆小鬼!”
“快滚!”
“你就只会说这句话?”
“.......”
陵端见屠苏不再答话,却开始颤抖,好像在忍受什么痛苦一般,整张脸都要扭曲。他顿时恶向胆边生,反正四下无人,他们又在高处,如果趁此机会打败面前的这个家伙,执剑长老亲收弟子,那么他就可以扬名了!
一念至此,他立刻拔出长剑向百里刺去,眼前蓝光一闪,接着自己的手突然一震,剑往右边歪去,剑锋在百里屠苏的胸前划过,只听“兹”一声,百里胸前衣料被划了一道口子,袖子也被划开,在手臂上留下一道寸长血痕。
陵越趁机一把拉过屠苏挡在身后:“陵端,你又在作怪!”
陵端一见是陵越,更气不打一处来:“好啊,你们两个今天是联手来欺负我?我要去告诉戒律长老!”
“就凭他身上这道口子,你看谁有道理!”
望着大猫护小猫一般怒目而向的陵越,陵端突然笑了:“我说你啊,心不虚么?自己一天到晚想着要跟他一决高下,却屡屡被执剑长老拦阻,你自己又何尝甘心?现在又想来扮好人?”
“我自己如何,不劳你操心,但欺负他,绝对不行!”
“凭什么?”陵端气得要命,拿手指着他的鼻尖,“你就可以?!”
“他是我师弟。”
平平淡淡的回答,语气却很坚定。
“这就是理由。”
陵端当然也被震住,半晌,终于气的把剑往鞘中一收,转身下去了。
长叹一口气,陵越也放下剑,自己的袖子却被拉扯,只听身后一个细弱的声音:“多谢.....师兄......”
“不用谢,倒是你,生病了?”
“.......”
见他不说,陵越也不多问,从腰带里取出自己用的帕子把屠苏手臂上的伤口擦干净,涂了些止血的金疮药,屠苏倒也乖乖地没有乱动,只是脸白得有些可怕。
“此地离剑塔有些距离,你又不会御剑腾翔,拖久无益,我背你下去。”
“嗯。”
陵越收好剑,蹲下身,将屠苏背起。小子还有点重了,他心里想,练得倒很勤快。天墉城平日里不许随意御剑,他也只能一步步走下阶梯去传送台。等回到剑塔,他在敲师父的门前扭了一下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家伙。
百里屠苏居然已经睡着了,被剑划伤也不吭一声。长长的眼睫垂落,朱砂痣衬得这脸无比柔和。
不是冤家不聚头么?
看见陵端鬼鬼祟祟摸上一清台,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跟上去才发现居然百里屠苏在这里。他本想看看如果两个人真打起来会怎么样,可是百里屠苏竟说什么也不动手,陵越都想直接转身离开。直到看见陵端居然拿着剑刺向百里屠苏,自己的手就已经在脑子还没想明白之前出手了。
是啊,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师弟嘛........
却不知等他真的长大,自己还会像现在这样护着他否?那争强好胜之心,也许某天不经意就发作了。
三《来客》
如果说天墉城的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去,那最后的结局也无外乎如此。所有的弟子都渐渐各有所成,或下山还俗,或留在师门。待到此时,再有新的弟子被收入门下。徒弟成为师父,师父,成为过往。
寒来暑往,年复一年。
但总有些人,不在此列。
他们要么越过了这往复的轮回,要么,便是提早离开。
只是此刻,没有多少人知道。
时光飞逝,紫胤几乎未变的模样让旧日的,新进的,天墉城里几乎所有的弟子都笃定他是仙人。倘若他立于空无一人的地方,总会让人错觉岁月几乎已经静止。
这样真好,不止一个弟子这么想。
毕竟人都想活得长些,活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里。
“师父,徒儿向您请安。”
他自崖边转身,身后的二人个子似乎靠近了些。想想居然一年又过了,陵越已经成为风姿出众的青年,而百里屠苏,也已经是一个少年郎。
紫胤抬手:“免礼,今日一切照旧,你们各自练剑。陵越,今日习罢,为师会考你进境如何。”
“是。”
两个人对望一眼,互相拱手。陵越则走向展剑台,百里屠苏依旧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自从一年前那次事情以后,陵越对百里屠苏的事情似乎没那么好奇,而百里屠苏对陵越也多了一份亲近之意。
这一切又何尝逃得过紫胤的眼睛?
“今天你与为师去一清堂。”
“师尊........?”
“玄真剑威力甚大,教授此招,需在地势广阔之处。”
“.......弟子多谢师父!”
“剑术法术,你若想学,为师绝不阻拦,但你莫要希望我教你御剑飞行。”
“为何?”百里屠苏显然不解,“是否.......弟子天分不及........”
紫胤背对着他,闭起眼睛摇摇头,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复杂的神色:“你的天分怎会不及.....这是为你好,不须多问。”
“......屠苏谨记。”
与此同时,在展剑坛众人艳羡的目光里,陵越毫不费力地打飞了肇其手中的长剑,赢得一片赞叹声。对于陵越被执剑长老收为大弟子这种事情,早已成了天墉城公认的理所应当。
一表人才,办事精炼,剑术超群........
相比之下,另外一个人,就像阴影一般,几乎没有存在过。
陵越正要与下一个人比划,忽然听得一声呼喊:“陵越师兄!”
他收剑回头,陵隐正向他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女孩子有着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梳着两条辫子,颇有点水灵。
“这位是.......”
“这是掌门新收的弟子,道号芙蕖。”
一说是“掌门新收”,一群旁人立刻瞪大了眼睛。只因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凭什么一上山就能被掌门收为弟子?
芙蕖倒也不羞涩,立刻上前来行礼:“您就是师尊所提的陵越大师兄?师尊告诉我,天墉城最有名望的执剑长老就收了两个徒弟,第一个就是你,还有一个,叫,百里屠苏。”她往四周看了看,“百里师兄是?”
陵越被她一张小嘴说得心花怒放:“百里师弟不在这里,他不跟我们练剑。”
“哎?那怎么可以?一个人的话,多孤单.......”
孤单........
陵越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不想听见别人嘴里说出对百里屠苏的同情。他一直认为,习武之人是不需要被同情的。
他们只需要相互激励。
于是他只能回答:“这是师尊的安排,我们不要揣测他老人家的意图。”
芙蕖有些抱歉地抿抿嘴:“是哦.......我多嘴了。师尊是让我来和大家一起练剑的。”
“好。”
看着屠苏一遍又一遍地比划着招式,紫胤轻叹一口气,转身下了台阶,往临天阁走去。平日里涵素真人,也就是天墉城的掌门人,大部分时间都会在里面处理门派的事物。涵素性子刚直,但对他颇为敬重,凡事也想得深远,因此有许多事,也只能跟他说说。
不过也仅仅只能是说说。
他走到门前,守卫的两位弟子见来者白发飘飘,立刻行礼:“见过执剑长老。”
“掌门是否在内?”
“在。”
“大师兄,来嘛,我们去找我师尊,他老人家看见我这么快就学会了这套剑法,一定会很高兴。”
“师妹,掌门现在一定在议事,你这样太鲁莽了。”
“不会的,师尊的脾气很好,他不会怪我们。”
台阶上,芙蕖正拉着一脸别扭的陵越往上走。路过的弟子无一不投来目光,至于目光的内容,各自不一。等到二人走到拐角处,却看见一紫一蓝两道身影从门里走出。陵越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连自己的师尊居然也在。心念一转立刻拉芙蕖躲到山石后,示意她噤声。两个师父的脚步越来越近,说话的内容也隐隐约约传进二人的耳朵:“......只是百里屠苏.......一直练剑如拼命,我怕他这样下去.....”是紫胤。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那孩子身世浮沉,注意些便是。”是涵素
“掌门说的有理.......”
兴许是二人谈得太过认真,从山石走过去的时候,紫胤只是微微回了下头。待得二人走远,芙蕖和陵越才探出头来。
芙蕖倒像发现了宝贝一样:“跟我师尊在一起走的那个人是谁?也是白头发白眉的,看起来倒一点也不老。”
陵越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便是我的师尊,执剑长老。”
“那,他有多大年纪了呀?能做长老的不都是跟我师父同辈或者高一点的?”
这次陵越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据说,师尊已经在天墉城做长老很多年。”
其实陵越在意的根本不是芙蕖的话,而是紫胤的话。
“只是百里屠苏一直练剑如拼命,我怕他这样下去.......”
“那孩子身世浮沉......”
他突然想起曾在百里房中见过的那柄从来未用的断了一截的怪剑。每次他有意无意地问起,百里屠苏总是摇头不语,问起师尊,师尊也只是说那剑由他带来,自然由他保管。可识剑之人都可以看出,那即便不是一把旷世神兵,也是一把珍稀利器。
心中的不安,突然再次冒出了芽。
果然........一天不分出胜负,这疑问就一天不会消失。
就在此刻,山顶上的百里屠苏停下动作,盯着手中的青钢剑,也似乎陷入了沉思。
四《劫难》
芙蕖的到来算是一颗小石子,将天墉城还算平静的水面击出一朵小小的水花。
然而许多事情总是由小小的事情引起的,就连点火的人自己也不知道会烧得多大,多快,乃至会不会玉石俱焚。
百里屠苏这一日练剑完毕,想起紫胤吩咐他无事之时便可以到处走走,与同门交谈也无不可。少年闻言似笑非笑,行礼告退。来天墉三年,与周遭的师兄弟们接触寥寥无几,更多的人则是寻衅找茬,除了呵斥辩驳,三拳两脚之外,交流只是一种奢望。
但,去走走也无妨。
天墉城这么大,也不见得容不下一个人去走走。他从剑塔走到城中心的台阶,抬起头看看,又默默往上走。正午时分,绝大多数人都应该回房歇息去了,一日三宿,一直是天墉城的规矩。现在正是寒冬腊月,天墉城虽然是灵气汇聚之所,也不能完全抵挡四时的变换。越往高处,寒意越甚。听说师兄他们经常会去展剑坛一比高低,却不知会不会有与他一样练剑拼命的人,现在还在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百里屠苏在走上三层的时候,往左行去。
“.......就你这胖妞,也能当掌门的弟子?”
“哎,那又怎么样?你忘记那个傻小子也是执剑长老的徒弟?”
“你们,你们不许这样说!”
“我们想说就说,胖妞!看这脸多圆!”
“呀!”
就在芙蕖的脸被那男弟子捏住的瞬间,剑光一闪,耀了她的眼。有什么东西溅在脸上,似乎,还带着温度。定定神,她差点吓呆了。那个男弟子的右手腕上多了一个血口,鲜血正从中涌出。他恶狠狠地盯着旁边的人,芙蕖扭头,却发现那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剑眉星目,最惹眼的,还是眉心的那一粒朱砂痣。
“你是..........”
“好你个百里屠苏,居然也能跑到这里来管闲事!想找死吗?”
“欺负小姑娘,就不是找死?”
“你,好啊,我看平时你也鬼影子见不到一个,现在执剑长老也不在,正好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我不想跟你们打,走。”
那人一眯眼:“你怕了?”
“.......”
“上!”
芙蕖一看几个人高马大的大人围着一个身量尚小的少年,忍不住也叫出声:“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你们,你们真是.......真是.......”毕竟是小姑娘,重话就算想说,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来。而打斗却已经开始。百里屠苏却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境况,他拔出剑,先一闪身躲过两道剑光,转身一剑横扫将其打落,接着回身挡开第三把剑,又一剑刺向那人空门,身法之快完全出乎意料,趁其手忙脚乱回剑格挡,一脚跟上将那人踢倒在地。第四个人刚想上,被他回头一瞪居然定住,然后眼前一黑,惊呼跌倒,原来是百里屠苏补的一拳。
四个人瞬间被制服,就连芙蕖也忘记了之前的担心拍巴掌叫了声好。那人显然是没想到居然遇上这么个棘手货,本来以多对少就已经理亏,加上自己这边已然输了,再多的气愤也只能化作冷哼跺脚:“你们这些笨蛋,好,百里屠苏,你这笔账,我记住了!走!”
一声令下,几个人悻悻地捡起剑灰溜溜走下展剑坛去,留下百里屠苏和芙蕖二人。等少年长剑入鞘,芙蕖才出声:“你,就是屠苏师兄?”
“.......”
“屠苏师兄,你、你可有受伤?”
少年没有答话,只是摇摇头。芙蕖突然觉得自己废话了,明明都看着呢,还多此一问,难为情瞬间涌上来,她只好摸摸辫子,赶紧转移话题,“那些人真讨厌!就因为芙蕖的师父是掌门,平时总爱偷偷欺负我,还喊我胖妞……今天要不是师兄帮我赶跑他们……”
她突然想起来那句“你这笔账,我记住了!”,于是脱口而出:“师兄,你要小心!他们被你教训了,过几天一定去找你——”
然而百里屠苏却一点也没有在意似的,声音平静:“不必担心。”
“……我知道……那几个师兄师弟,还有年纪比我们大好多的那个师侄,都眼红你被执剑长老收为弟子,也总是变着法儿找你麻烦……”
话一出,百里屠苏皱了皱眉头,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奇怪.......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种意味叫做同病相怜。
然而芙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只是自顾自地感叹:“哎……听说陵越师兄被派去山脚下办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他是执剑长老大弟子,要是有他在,那些讨厌的人才不敢这样嚣张……”
陵越,陵越.......
他的思维忽然被这个名字带出去很远。曾经他也问过紫胤,若以他的修为,是不是能赢过其他师父的弟子。紫胤看着一脸希求答案的孩子,微微一笑说你会的。
他又问,那我和大师兄呢?
这一次,紫胤却没有明确回答,他只是转过身看着远处的人影,半晌才道:“高手比武,总在电光火石之间,稍错一步,后果不是一般人能想象。”
百里屠苏不知道师尊此话是何意,但他听出来师尊是不希望自己再问下去。
“.....屠苏师兄?”
一声询问打断了他的回忆,芙蕖正瞪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
他立刻道:“求人不如求己。把剑练好,便不用受人轻侮。手中有剑,方能保护自己珍惜之人。”
芙蕖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珍惜之人……?”她也想起那次与陵越在山石后的偷听,“有一回,我听见执剑长老跟师父说,屠苏师兄练起剑来像拼命一样……是因为、是因为师兄有想要保护的人吗?”
百里屠苏一愣,他没想到自己的举动竟然都被师尊看在眼里。他拼命练剑,拼命想让自己变强,到底是为了什么?除了.........乌蒙灵谷.........
他点点头,然后又摇头。
乌蒙灵谷,早就没有什么,能让他保护的了。
芙蕖完全被他的举动弄糊涂了,又点头又摇头,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她还想问,百里屠苏却已经径直往台下走去。
“又是说话模模糊糊,怎么都一样.......”
一样的人,遇到一起,到底是相互欣赏,抑或相互排斥,再或者,是表面上相互排斥,而内心却相互欣赏,但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最可怕的是,知道却晚了。
陵越办事回来,得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那百里屠苏仗着自己天赋高武艺强,居然一剑刺穿我师兄的手腕,还打伤其他几个弟子。”
“有这样的事?”
“嗯,他还说,这个天墉城里已经没谁打得过他,只要有人敢挑战,就连他大师兄他也不怕。”
“........”
煽动的最好方法,就是专挑逆鳞扒,谁都知道陵越一丝不苟,一天不与所有人比过,就一天不会承认自己是最强的。谁也都知道,这种七上八下的滋味是怎么都不好受的。
果不其然陵越回房拿起剑就问;“我那师弟在哪?”
“在剑塔。”
紫色的身影一闪,在传送台上消失。
百里屠苏正立在剑塔空地上琢磨剑招,忽然觉得一股杀气从背后袭来,想也没想便挺剑回扫,“梆”一下剑鞘与剑鞘相撞,一个声音生气地质问:“你想干什么?”
他的脸上终于闪现出惊愕的表情,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陵越。
“师兄......抱歉,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就可以随意出剑,以你那一剑的速度,若是没有剑鞘,别人无防备之下会是怎样结果?”
“.......”
“也罢,既然你可以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他人性命自是无关。既然你说你不怕我,我倒想知道,你有没有打败我的本事!”
“师兄!师尊已经千叮万嘱,我不可比武。”
不提还好,一提陵越彻底怒了:“师尊既然叮嘱,你不也与人搏斗,伤了别人?师尊的话你已不听,又何须拿来当挡箭牌?”
“......!”百里屠苏瞪大眼睛,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说不出来。
陵越继续点火:“你既然用一柄普通的青钢剑赢了他们,我自然要让你,你不是从家里带来了神兵利器么?就拿出来,我也去取好剑,我们仔细比试一次!”
少年看着他,然后垂下眼默默摇头:“那剑太.......我不能用。”
“为何?”
“......我怕.........”
青年万万没有想到,百里屠苏居然会这么说:“怕?哈!同为执剑长老的弟子,你怎么能说出‘怕’这个字?”
百里屠苏心下已经明白,陵越八成是受那帮人的挑唆,将那日之事添油加醋告诉陵越,让好胜的陵越来找自己的麻烦。他从来不惧任何挑衅,哪怕如那日几个人围攻也是一样,反正自己一人,全力求胜,无甚畏缩。可这次,无论谁输谁赢谁受伤,他与陵越终究是紫胤的弟子,师尊无论如何,心里都不会好受。况且,他也不愿意伤了眼前这人。
一念转过,百里屠苏转身往房里走去,一剑横来,拦住去路。他听见陵越在身边说:“与我比剑,除非你认为自己是个只会说大话,不会干正事的小鬼!”
只会说大话.......的小鬼.......
他忽然径直奔进房中,再出来手上赫然是那把红色的凶剑。阳光下反射出幽幽的赤光让见者无不暗自战栗。
陵越却好像十分开心,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好,我们现在就去展剑坛!”
天意让那一次长老和掌门都在临天阁议事。
因此当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展剑坛上已经分出了胜负。
一群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以最快的速度,也便是御剑,直接赶往展剑坛,一路上见到地上三三两两慌乱而逃的弟子,他们的口中无一不吐露一个词:“妖怪!”
涵究耐不住性子,径直落下,一把扯住一个厉声道:“说清楚,什么妖怪!”
那人见竟然是掌门和数位长老一起,立刻道:“就是那个百里屠苏,居然是个妖怪,他身上,身上居然散发黑气,一剑就把陵越劈得倒地不起了!”
“什么?”
所有人立刻把目光投向这天墉城唯一一抹蓝色,紫胤脸色苍白地看看涵素,看看还虚,又看看前方:“救人之事要紧,其余我会解释。”
涵素点头:“好。”
他一直相信这个人,不,这个已经在天墉城呆了三百年的仙。
展剑坛上此时已经只有寥寥数人,并且基本都聚集在倒于地上的那个人身边,不用说自是陵越。
另一边一个倚剑半跪的,也自是百里屠苏。
芙蕖站在二人之间,显然是吓呆了。涵素将她拉进怀里,她方才“哇”一声哭出来。还虚已经抢先一步到陵越身边进行救治,而涵究正要去抓百里屠苏,袖子一紧,回头却是肃正,他摇摇头,身后紫胤缓缓走过,走向周身犹有煞气笼罩的少年。
没有人能知道他的表情,执剑长老长袖一挥,上古名剑在半空中回旋,与他自身似乎发出共鸣。
从来没有看见那样的紫胤真人。
银发活了一般四散飞舞,衣袂如被风激荡,周遭的人以为是错觉,因为他全身都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像极一轮清冷的月。
他每一步走得都很慢,但也踏得极稳。
直到离百里屠苏只有两步之遥。
抬手,剑在掌中,握紧。
黑发颤动,百里屠苏似有动作,紫胤目光一凝手中长剑挟裹着呼啸往头顶落下,又在半途骤然停止。
这一个照面,映入彼此眸中的,竟然是对方的泪眼。
“师尊........如果我真的是妖怪就杀了我.......”
“........”
一边还虚突然抬头:“他伤得太重,要立刻抬回去救治,我先走一步。”
涵素点头,还虚立刻让弟子们抬起陵越离开。百里屠苏眼见他们远去,手一拄长剑想是要站起来,但还没站直,背上已经着了一下立即跌倒。紫胤脸色大变,回头蓝灰眼眸盯着涵究厉声道:“你干什么?”
“他现在这般,非人非妖,理当立即处死!”
“他不是妖。”
“执剑长老!”
肃正眼见两个人要吵起来的样子,赶紧打圆场:“罢了罢了,若百里屠苏是妖,相信执剑长老也不会护短,戒律长老不必太过担心。眼下他这样子也需要疗治,还是带回去再处置吧。”
眼见紫胤面如坚冰,涵究也只能作罢,虽然同列长老之位,但历经两代三任掌门的紫胤,无疑是资历辈分最高的那个。他说的话,做的事,早已无须解释,他的为人,更无须解释。
百里屠苏浑浑噩噩间,只觉得自己似乎飞了起来,清凉的风扑在脸上,让他恢复了一点点神智,微微睁开双眼。
那蜿蜒的,是山峰?那白色的,难道是,雪?
原来昆仑山上,已经白皑皑一片。
五《云烟》
敲门声响起,如往常。
三下,不重不轻。
立在房中的人深吸一口气,道:“进来。”
门开,有人走入,脚步声不紧不慢。
“师尊.........”
“跪下。”
“........”
没有任何迟疑,少年立即双膝一屈跪倒在紫胤脚边。
然后是沉默。
然后依旧是沉默。
窗外连人声也没有,越发显得屋子里满是死寂。如果人不用说话只用在心中交流,那很多不愿意不忍心说出的话是不是就能快点说出来?
沉默,终究不能代替一切。
拳头在袖子里攥了又攥,紫胤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心痛还是发怒还是怨恨自己——
“孽徒!!好大胆子!为何私自与你师兄陵越比剑?!”
少年似乎没想到一向沉稳的师尊竟然会发这么大的火,他惊愕地抬头,却只能看见长者高挑的背影。
“说!!”
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吧.......
“弟子无话可说,甘愿受罚。”
无话可说.......紫胤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息:“如何罚你?!陵越若死,以命抵命亦是枉然!你速来知晓轻重,这次竟敢做下这等荒谬之事!
“……”
“所思所想,还不如实招来!!”
当一个人会问你所思所想的时候,说明他还没有失去对你的信心。
百里屠苏显然没有想到,在整个天墉城都视他为妖邪的时候,紫胤竟然还在相信着他。
这样总不需要再无话可说:“……弟子……本是不愿,师兄执意一战,弟子糊涂,取出焚寂……”
果然如此......紫胤摇头叹息:“当真胡闹!陵越生性好武,定是出言相激,百般挑衅,你却不该心智动摇,鲁莽应战!”
百里屠苏怎么听不出话语中的痛心和怜惜:“弟子知错!”
“你天资极高,远胜天墉城同辈弟子,奈何身中煞气不灭,终是凶险之象。为师授艺,本为令你修身养性,以清制浊,并非授你利器,与人争胜!便是担心有朝一日飞来横祸,方不许你与他人一同练剑,谁料仍然避之不及!”
“……错已铸成,求师父责罚……”
“自去面壁,待你师兄醒转再行定夺!”
毕竟他只是执剑长老,此事影响太大,责罚也不能只由他一人来定。
还有,如果陵越醒来,如果陵越.......不醒,又会是两重天地。
如今两个徒弟,竟同时身陷险境。紫胤,你自己做的,又何尝没有错的地方?
心念萦绕,却是不曾再多吐露。他只能先做目前能做的事情。
“焚寂且放我处。此剑本是由你故乡带来,不知深浅,从未动用,如今一经激发,竟饱含邪火之力,为师待要细查。”
少年垂首:“弟子明白。”
长袖一挥,意思便是去吧。
但身后却没有动静,而是传来迟疑的询问:“……师父,师兄他…………”
“五内俱焚,重伤不醒,凝丹长老已全力施为,接下来只得听天由命。”
“……弟子可否……去看望师兄?”
心一痛几乎要答应,但就算自己答应,守在门外的那些弟子会答应否?整个天墉城又会答应否?紫胤也只能咬牙喝止:“面壁静思,勿作他想!”
“……是。”
少年终于起身慢慢走向门口,伸手推门的瞬间,又停住,转身,师尊依旧背对着自己,不知道神情。
“师尊.......”
“.......”
“大师兄一定会好.......不然,屠苏把命赔给他......”
“你.......”
紫胤霍然回身,门口已经没有了人影,他呆立在原地,心中哀怒悲愁突然消失,只剩下茫茫一片空白。他从未想过若有一天这两个孩子都离开他,他会是怎样。
“主人怎么了?三百年,从未见你如此失魂落魄。”黑暗里一个女声关切地问。
紫胤立刻收起神色:“无妨。”
“若不是主人心绪如此波动,我也不会突然醒来。”
“........”
他不过发现自己始终走不出那个窠臼。
那个遇见开始,就忘记一切未来的窠臼。
哪怕已经活了五百年。
哪怕是寒来暑往五百年。
谁人曾说,无从得到,无从失去。他记住这话,履行这话,然后忘记这话。蓦然惊醒,却发现枷锁已经摆脱不掉。
便是如此,有些轮回,注定永远没有尽头。
...
喂,你是谁?
小小的水蛇抬起头,瞪着亮亮金色的眼睛,一副倔强的样子。
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是谁?......我是谁?
喂,快点回答!
“喂!你可以出来了。”
百里屠苏睁开眼,门外刺目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睛。
一个月,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个月前,掌门和长老在临天阁,宣布了对他的处罚,众人本以为会将他废除修为逐出门墙,谁知,仅仅是思过崖上禁闭一月,并且永远不能以任何理由下昆仑山。同时这件事情任何人都不许再提。
心存不忿的天墉众弟子自然不明所以,他们思来想去,也只能得出“谁让他有执剑长老这样的师父”这种结论。
但那一天,紫胤没有出现。
他一直呆在昏迷不醒的陵越身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着眼前躺在床上不言不语的青年。就连还虚劝他回去休息,他也置若罔闻。最后还虚终于受不了发火:就算你是仙人,也不能不顾旁人的感受!如果陵越知道你为了他这样折腾自己,他会怎么想?!
声音之大把端药的秉予吓得差点丢了药盘子,不过椅子上几乎变成雕像的人终于动了。
这倒也是善事一桩。
你就把命赔给他.......
我救你一命,你赔给我何物........
以命抵命,永远都是糊涂账。
看得破,看不破,都一样。
“唔........”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床上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紫胤从沉思中猛然抬眼,俯下身看见青年皱紧眉头,眼睫颤了几颤,缓缓睁开。陵越也许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睁开眼,看见的竟是白发胜雪蓝目胜冰的师尊。
“........您........”
“你且休息,为师喊还虚为你把脉。”
“.......师尊。”
紫胤走到门前又回头:“何事?”
“师弟他......”
“在思过崖。”
陵越紧张的神情立刻变成了欣慰,他闭上眼睛:“谢谢师尊。”
“依律而已.......有何可谢。”
百里屠苏走出房子,向远处的楼宇张望了一下,竟然有点陌生。梦中浮现的奇怪情景不知从何而来。......
算了还是不要再想。
也不想回剑塔。
他突然想起之前印在脑海里那巍峨的山和雪,现在也许还存在。即使不能下山,去四周走走,应该不算违反禁令。况且,一路上,根本没有人敢阻拦他,几乎所有人看见他都是避得远远。径直从蓝色的台阶走下,渐渐看见了薄薄的积雪,越来越厚,走出大门,石阶已然不见,唯有素白一片直通巨大的蓝色法阵。
“吱........”
山道寂静被微弱的声音划破,百里屠苏这才看清雪地之中的一块花斑,他本以为那是块石头。走过去,蹲下身,发现是一只羽翼刚刚丰满的鸟。
想必是风雪太大,天寒地冻,才体力不支落下来。
就跟当初的自己一样。
伸手将鸟儿抱起,小东西挣扎了两下,未果,百里屠苏将它揣入怀中。刚刚站起身,又听得有人喊:“百里师弟,陵越师兄喊你过去!”
陵越.....?!
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来不及想这句话的背后究竟有这一个月里多少的心力交瘁,双腿已然迈出步子往来路奔去。径直越过高高的阶梯长长的石板路直到陵越房间的门口陡然停住。
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师弟?”
“.......”
他迟疑地伸出一只手推门进屋,倚坐床上的青年落入视线,见到他,一向如师尊一般不苟言笑的陵越竟露出笑容:“你看起来不错。”
“......”
“你比我想象得强得多。”
“......”
“这表情太奇怪.......”
谁让屠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咬着嘴唇死活不想让眼泪掉下来,于是涨红了一张脸。
幸好这尴尬的沉默中,也许是他把鸟儿给抱得太紧,它忽然吱呀一叫扑闪着翅膀挣脱出去,劲出奇得大,落在地上冲着百里屠苏叫,好像在抱怨。
“这,是海东青?”
“哎?”
“不错的鸟,就是左边翅膀受伤有点可惜,让秉予帮它治来看看。”
百里屠苏答应着,一边要重新捉回这只海东青。可万鹰之王是好被捉第二次的?眼见手伸过去,立刻一个扑腾闪开,再一个扑腾到了屠苏身后。
于是紫胤闻讯赶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一只海东青在陵越房间里到处飞,而百里屠苏跟在后面追,陵越坐在床上一面笑得支撑不住一边指挥师弟左跳右蹦。
这,真的是同一个天墉城?
他嘴角抽了一下,伸出手指凌空画了个圈,一道蓝色圆符便将海东青圈住,蹲在地上动弹不得。
看样子确实得教百里屠苏一点此类法术了。
二人见他到来,立刻收敛起来行礼:“师尊!”
“鸟儿受伤,亦不可拖延,屠苏,将其带去疗伤。陵越你大病初愈,切忌大喜大悲,好好休息。”
“是!”
当春天再一次来到昆仑山,剑塔前已经多了一个盘旋的白色身影。练剑完毕,屠苏一声口哨,海东青俯冲下来,稳稳地停在他的左臂。
“此鸟与你甚是投缘,伤虽痊愈但依旧不去。”
“徒儿曾经放生三次,但它都自己寻了回来。”
“师弟,鸟可取了名字?”
“嗯,海东青乃万鹰之王,理当翱翔于天际,就叫阿翔。”
“不错。”
紫胤正抬眼望天,两个徒弟对望一眼,突然齐齐叫:“师尊。”
“........?”他回头,却见二人半跪于地皆是一脸肃穆。未待紫胤发话,二人已经抢着说出口:“陵越、屠苏向您发誓,今后定当谨言慎行,再不惹师尊生气伤心。”
紫胤看着他们,半晌没有说话,然后上前一步,伸出了双手,眼睛里却又有光在浮动。
阿翔在树枝上,突然发出了欢快的鸣叫。
春日的风,总是和煦而温暖的,虽然偶尔还带着冬日的寒意。
不过,这样就足够。
六《五年》
这五年,大概是百里屠苏上天墉城之后,最平静的五年。
不能私下昆仑也没有什么,因为山下没有让他挂念的人。山上即使依旧独自一个练剑修行生活,但好歹有师尊的指导,也有师兄偶尔的见面,更有芙蕖师妹时不时跑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小姑娘也逐渐出落得真如芙蕖般水灵,有时候说着话抬头,见百里屠苏看着她,立刻垂下眼,脸颊飞红一片。
也许,还要加上其他不少的姑娘。
终于有一天,陵越在办事回来向紫胤复命,遇见他的时候上下看了看,说:“你竟已长得这么高。”
他愣了一愣,点点头。路过荷花池的时候下意识往水里看看,清澈的水面映出一张英气勃发的脸庞。
这便是,他的十七岁.......煞气缠身,朔月之难,日复一日,却还是走到了如今。早就已经不在乎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似乎再多想,就会有名为“恐惧”的东西蔓延上心头。
........
云溪哥哥,你长大了,就带小婵出去看看小花好不好?
好啊!那个时候我就不用被我娘逼着干这干那了!
.........
池中鱼儿吐出水泡,打碎了水面倒影,一晃一晃。
就像很多过去的事情,被一场突变打得支离破碎,再想拼起,却无所适从。许下的诺言,也依次成空。
“今日又有妖魔来试探,陵端你那一招乱剑诀使得相当不错。”
“哈哈,陵阳过奖过奖,身为戒律长老的弟子,这一点自然不能含糊。”
远处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走过来,看见百里屠苏,陵端哼了一声甩开额前长发,凌阳瞥了一眼,僵硬地笑笑,加紧步子走了过去。屠苏早就习惯这样的日子。他抬头看看天上盘旋的鸟儿,也往自己住处走去。路过经库的时候一晃神,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他。甩甩头,吹一声口哨,阿翔立刻乖乖地落下来,在他的肩头停住。
“你可看见附近有什么人?”
鸟儿摇头。
“想必是我看错了,你去吧。天色已晚,归来之时莫要吵到师尊。”
阿翔轻轻鸣叫一声,展翅飞走。
少年走进房间,放下剑,自去瀑布边汲水漱洗,回房天色已黑。天墉城各处灯火星星点点,师尊房中也点上了灯火。成了仙人似乎也就少了睡眠,经常屠苏一觉醒来,那灯火依旧不灭。
倚在床上,心里有些烦乱,竟一时半时入睡不得。顺手拿起桌边一本经书,翻开来,是老子的《道德经》第十四章:“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看不见听不见摸不到,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如果存在,又有何意义?
道........是什么东西.........
............
............
看不见,听不见,摸不到,太可怕了.........
既想不通,何必再想?不如成为我腹中之物如何?
谁?什么东西在说话?
你不认得我?我是魇魅,专门梦中吸取精神的魇魅。
魇魅........
你活得很累吧?那就一梦不醒如何?
...........
“魇魅?!执剑长老,您的意思是?”
“如今之计,只有魂体相离入他梦境施展“镇魇之术”,灭去魇魅。否则耽搁下去,屠苏只会一梦不醒。”紫胤看着一脸沉静,面孔上却散发着诡异绿光的屠苏。
涵素大惊:“可此术极为高深,且凶险难测,万一稍有闪失,连您也会陷入百里屠苏梦境之中不得出,甚至亦为魇魅所食!”
“多说无益,拖一刻便多一刻凶险,烦请掌门及其他长老为我护法。”
肃正道:“都说好容易天墉城从那次风波回复宁静,没想到又横生枝节。你身系一派兴衰,何必为此行事乖僻之徒耗费至此?”
紫胤闻言,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亦是他的师父。当初救他一命,便没有半途放弃的道理。”
窗外的陵越听见,心似有所动。
屋子里再没有说话,取而代之是衣袂震动的声音。他再看,见一缕白光自紫胤身上脱离,直奔屠苏面门,融入,定是师尊的魂魄已经进入了百里的梦境。
紫胤神魂既入梦境,所见竟是一片无边的黑暗混沌,他在心中暗自惊异:难道这孩子的心中竟如此压抑?瞧他外表一直平静,原是一层层封闭内心。紫胤,你今日所见,算是又输了吧.......
再一凝神,立刻看见前方有微弱之光。急忙向前行去,所见令他大吃一惊,这竟然是一处满是冰凌的山洞,尚且年幼的屠苏跪在几排尸体的面前,他看那些尸体,男女老幼,皆与孩子的打扮极为类似。
这,是他的族人?
“.......凤三哥,韩大娘,你们,就先在这里睡一会儿,或许有一天,我找到了重生的方法,你们都还能活过来,村子,还能回到从前的模样。”
“从今以后,我就叫屠苏,娘告诉我说,这酒的意思是屠绝鬼气、苏醒人魂,只希望不要有鬼来勾你们的魂魄.......”
孩子突然开始哭泣:“可是,可是我一直找不到.......也记不清仇人,我到底能做什么?”
紫胤蓦地看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百里屠苏的身上蔓延,难道这就是他的心神最弱之处?而此刻魇魅正是要由此将他的精神击溃,从而逐渐攀附吞噬!若要将魇魅消灭,首先必须阻止它继续攀附百里屠苏的心神。
于是他急忙开口:“你错了,人死去,多半要去投胎转世。”
“啊?”孩子似乎吃了一惊,抬头向这个全身光晕笼罩的白发男人看过来,“你,你是谁?是神仙吗?神仙,请告诉我怎么样让大家都活过来?”
紫胤俯下身来看着他:“世上有长寿之人,亦有神仙,却无死而复生之法,即便神仙也做不到。”
孩子大惊:“不,不会的!”
“若真有重生之法,那我早已留住自己失去的很多人,又何必空对遗物嗟叹?”
“你也有失去的人?”
紫胤点点头:“是啊.......且已失去很久。”
“那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孩子突然一问,倒让他心中一凛,正要起身后退,胸口突然一挫,一股刺痛瞬间弥漫,紫胤万万没有想到,魇魅竟然借百里屠苏的梦境麻痹他的警觉,伺机将他打伤。周遭景物瞬间消失,黑色的魇魅脚下正踩着人事不省的百里屠苏,看着跌倒在地的紫胤大笑:“那人说得没错,你确实太关心你的徒儿,你当我是那些不成器的小妖?必须将精神一点点吸取?错得离谱!这一次竟然能吃到两份精神,还有一个是仙的,老子值了!”
“.........”也许是因为低估敌人,无话可说。白发仙人只是闭上眼睛,似乎停止了反抗。
“且待我先吃了这个小子,再来吃你这白毛老道士!”魇魅抓起百里屠苏,正要下口,却听破空一声剑啸,他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耀眼的白光打了个正着。
“梦虚破魇咒.........你这个老道士居然连此术法都敢使........”
紫胤一手执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术法便是术法,既会,便无不可。”
只是魇魅已经散去,听不到他的言语了。
百里屠苏还倒在地上,紫胤伸出手,正欲触碰,却见自身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心下道不妙。受伤在前,又使那高深术法,怕是已经呆不得太久,若不及时抽身怕会灰飞烟灭。但百里屠苏神识尚不知如何,此刻抽身,万一还有魇魅残余,也是功亏一篑!
他哪知道此时,涵素他们也正是热锅上的蚂蚁,紫胤魂魄离体的时限已经迫近,但他似乎丝毫没有返回的迹象。而且更糟糕的是,百里屠苏脸上的绿光消失了,但却没有要苏醒的态势,连呼吸也几乎不闻,这分明是神识未归的迹象。
“这该如何是好?!”
门突然被推开,来人竟是陵越,他眉头几乎纠结在一起,显然是担心到了极点,但最终还是一拱手:“请问掌门,师尊和师弟现况如何?”
“哎..........”还虚摇摇头,却叹了口气。
“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法子?”
“如果有其他的法子,现在也来不及施展了。”
“........!”
陵越不再询问,而是大步走到屠苏的床前,看着师弟那张平静的脸,深吸了一口气:“能够打败我的人,只有你百里屠苏。那一次之后我们向师尊发誓,再不惹师尊生气伤心,赶紧给我醒来,否则,师尊就会死!听到没?!你会被五雷轰顶!”
“不,师尊不能死!”少年突然道,猛地睁开眼睛,目光所及竟是一片无边黑暗,他听见一个令人安心的声音缓缓道:“你醒了。”
百里屠苏循声望去:“师.....尊?!”
“记住,永远不要因独自一人而死。”已经快淡得看不见的紫胤说罢,终于凝成一缕白光,如来时一般飒然飘去。
白光自屠苏额间窜出,陵越连忙侧身让过,看着它落回盘膝而坐的紫胤身上。周围的人突然都长长舒了一口气,涵究以手覆额:“总算是及时赶回!”
床上的百里屠苏已然睁开眼睛,见眼前情景,也不多问,而是立马翻身起来直奔紫胤面前,果不其然执剑长老刚刚睁开眼睛,一丝暗红的血便渗出嘴角。抬手阻止众人惊慌,紫胤摇头:“无妨.......适才一时大意为妖孽邪气所伤,回魂之时已无力祛除,带入身体攻心见血......我已运气封堵,无性命之忧。”
他看着百里屠苏一副自责的样子,伸手搭上他的肩;“为师于你梦中所说,望你铭记。”
陵越不禁看向他,张了张嘴又换了话:“师尊您受伤如此.......”
“为师确需闭关数月,将邪气祛除。一切事务,只能托与你协助掌门及诸位长老。”
涵素连忙说:“陵越为人处事稳重有序,吾等自然十分放心。”
紫胤闻言,竟微微笑了一笑,垂下眼一手扶地咬牙站起,谢绝所有人的搀扶慢慢走出百里屠苏的房间。一阵凉风袭来,天际的星子竟都已往西斜,那道银辉也几乎不见。
你也有失去的人?
是啊........且已失去很久........还忘不掉。
就像这天上的星星,无论千万年,始终看得见,却摸不着。
七《遗失》
闭关之地的大门轰然关上,遮蔽修长的身影。每个人心里似乎都空了一截。尤其是众多的女弟子们,不但无精打采,连笑容也少了很多。
所谓无可替代,是不是便如此刻。
陵越曾经这样想。
何时自己也能如此,成为天墉城里的不可或缺。
最生气的自然是那些希望紫胤教授御剑术的弟子,本来能得到这位御剑高人指点的机会又不多,并且紫胤收了两个徒弟以后就再也没有继续收弟子的打算。因此,这次的长时间闭关,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而百里屠苏在魇魅一事后,却吃饭练剑睡觉一如往常,跟着他的海东青很是招摇。那张本来就已经堪比陵越和紫胤一般表情罕有的脸上,似乎根本没有了表情。
于是这一天,终于有人爆发了。
百里屠苏正走在台阶上,肇临一伸手拦住他的去路。少年不吭声往旁边走,肇临也跟着继续拦住他的去路,如此来去三回,百里屠苏站定了脚步:“师弟有何贵干?”
“我且问你,那只魇魅是不是你故意招来害执剑长老的?”
“休要胡言!”
“胡言?你是何人谁不清楚?别当那件事不说便不存在。我看你根本就是个怪物,不知用什么法子居然蒙了执剑长老的眼,收你做徒弟。现在索性害到长老头上,你还能如此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
“........”百里屠苏压低了眉,但依旧什么也不说,只转身往回走,身后肇临还在喋喋不休:“真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野小子,在天墉城呆了几年也不懂规矩,先克陵越师兄后克执剑长老,之前还不知克了多少人!”
少年的背影顿了顿,但脚步却没有停下。解释这种东西有时候是没有意义的,尤其在这种时候。
他知道自己能做的,不过是把每一天都度过。
刚刚从传送台走下,百里屠苏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头痛毫无预兆地再次袭来。咬咬牙举步走向房间,倒在床上,闭上眼,才觉得好些。
莫要因独自一人而死。
现在这样,算不算独自一人。
陵越离剑塔不远的时候,听见夜色里远远传来一阵乐声,嘹亮高亢。他不禁凝神细听,曲调里隐隐透着一股萧瑟之意。放慢脚步,果然见月光下白衣紫裤的少年正坐在祭剑阁旁的山石上,口中吹着一枚树叶,双目微合,平时的长辫已经散开,垂落到处。
“未想师弟有此雅兴。”
乐声顿止,少年睁眼,瞥见来人,连忙站起:“师兄。”
陵越看看沉寂在夜色中的长老房:“以往早已亮起灯光了。不知师尊现在闭关得如何。”
少年沉默,许久摇摇头:“是我拖累了师尊。”
“意外罢了,天墉城向来妖物环伺,他老人家尚未怨你,你又何必埋怨自己。”青年突然淡淡笑笑,“一晃五年,我却再也没跟你比过剑。那时候你还只及我的肩,现在,都已成了大人。”
“.......”
“那些人无需理会,不一样又如何,你就是你。”陵越说完,转身往来路走去。百里屠苏看着他,终于开口:“师兄,你为何说这些?”
陵越回头:“我不希望失去我唯一的对手。你最近.......”他突然不再说话,大步走下石阶去。
翌日,肇临和百里屠苏便被涵究吩咐他们去经库抄写经书,缘由便是发现最近二人心浮气躁,不利修行,抄写经书一来修身养性,二来也让这两个喜欢练剑却不怎么太爱读书的孩子多看点书。
百里屠苏自是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而肇临显然余忿难消,白了他一眼。走在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起码离了五步远。摊开纸研好墨,肇临写着写着偷偷望了下对面的百里屠苏,却看见少年正竖着笔写得认真,白纸上几行字迹,竟是整整齐齐的小楷。
他自然不知道,不与众人多有往来的百里屠苏自然有更多的时间,而紫胤一心所教,便是让他静心安神,方能减轻煞气之苦。练字一事自然不在话下。
如此一晃两日,这日依旧是一前一后进门,照例抄写。屠苏写着写着竟有些困倦,垂下头打了个盹,笔落在地上的响声让他一个激灵睁开眼,抬起头的瞬间他几乎要叫出声:对面的肇临慢慢慢慢倒在桌子上,七窍都在渗出血!
“肇临师弟!”他丢下笔站起身走过去,伸手去探,鼻息早已全无。恰巧此时一个弟子走进门,看见眼前的情景立刻大叫起来:“天哪!杀人了!百里屠苏杀人了!”
“我没有杀人!你乱喊什么?!”
百里屠苏面容一冷,但门外已经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涵究第一个进门,看见屋内情景眼睛顿时瞪出凶光:“百里屠苏,你好大的胆子!不但伤及师兄,现在还趁执剑长老闭关,弑杀同门!该当何罪!肇临就算曾经辱骂于你,也不该痛下杀手!!”
人不是我所杀!”少年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我抬眼看见肇临,他便已经死去。”
“岂有此理,这屋内就你二人,若不是你杀,他素无疾病更无伤痛,怎会不明不白就死了?”
“这........”
“来人,还不把这孽徒关进思过崖!”
“是!”四个弟子立刻围上前,少年见状二话不说将桌边佩剑拿起,拔出利刃横剑当胸:“人不是我所杀,何错之有!”
涵究暴怒:“还想对同门挥剑?你们,使开灵虚三才阵!”
虽然百里屠苏于剑法已经十分精通,天墉城之剑术,他几乎都已见过,但对于术法,却不甚精通,听得“灵虚三才阵”,心中一片惘然。犹豫之时,自身已被一道圆形法阵困于当中,身上修为突然尽数无法使出,气力慢慢不继,手一软,长剑“哐呛”落地。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
今后也一样。
天墉城......早就没有,百里屠苏容身之地。
那还不如离开去找寻什么,也许是仇人,也许——
是自己。
当陵越得知消息赶到思过崖,看见的只是一栋门被打破的空屋。他发疯一般跑回剑塔,原先百里屠苏的住处内,焚寂并一些东西也早已不见。
而更重要的是,到处都没有了那个长辫子少年的身影。无论是长长的阶梯,是广阔的祭坛,抑或,是山间瀑布边。
“大师兄!”
“莫慌........”他抬手阻止陵隐继续说话,“我知道他绝对不会乱来。这次定是把他逼急了......对,定是逼急了.......”他极力压制心中的烦乱,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一些。其实,陵越自己也不知道现在也做些什么。几日前月夜下一番交谈,如今真的成了最后一次?
“大师兄!”芙蕖显然也是听见消息赶了过来,还有点气喘吁吁,“屠苏师兄他,他怎么会不告而别私自下山呢?他不能下山的啊!”
陵越暗暗叹口气:“为今之计,只有我下山去找。”
“可执剑长老不是令你接手他的事务.......”
“能怎么办?我若不找回师弟,不仅仅是我,连师尊也会被说相人不准,沦为笑柄!我心意已决,你们也各自去准备,交代好事情,我们就下山。”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天墉城太大了,大得连自己丢了东西都要太久才能知道。
上一次,陵越差点丢了一条命。
这一次,他难道又要丢了一个人。
八《守望》
这曾经是天墉城活生生的一段日子。
就连书阁里的典籍里也是这么写:庚辰年腊月初十,天墉城执剑长老紫胤真人收百里屠苏为徒,时年九岁。
但这书卷,已经覆盖上了厚厚的尘土,压在层层叠叠的卷宗下面,许多年没有人再翻。倘若不是连日罕见阴雨,各处书册有霉坏现象,就不会有掌门令弟子搬书出来晾晒,更不会有它的重见天日。
翻开这里,陵越的目光就再也挪不开了。他凝视着这行再简单不过的字,一动不动。有年幼的女弟子搬书路过,见平日里威严肃穆的掌门竟在发呆,忍不住伸头瞧瞧是什么稀罕物,这一看,就满肚子疑问:“掌门师伯,这百里屠苏是谁呀?”
“没事,很久以前的一个弟子。”陵越合起书卷,放在她手中一摞书上,“都拿去晒吧。”
“是。”
女弟子抱着书几乎一蹦一跳地走远。难得天墉城上上下下热闹一回,也不怪她如此高兴。山上的景物变换总是很慢,呆得久了,好像都不觉得时日在过。也只有这一茬复一茬,来来往往的弟子们无声地昭示着岁月的变迁。
走回临天阁,秉予早已等着他:“掌门吩咐改进的养心丹已经炼制出来,想必对妖物造成的内伤有更好的疗效。”
“嗯,这些天你日夜赶制,想必十分辛苦,回去好好休息。下山捉妖一事,由灵轩负责即可。”
“是!掌门,秉予另有一事相告。”
“说。”
“前些天肃正戒律等长老与我商量,希望还是能劝掌门及早选立执剑长老,以提领天墉城剑术修行,望掌门三思。”
陵越听闻,眉一皱,但脸上的不悦之色却并不明显:“师尊紫胤真人虽已不再任执剑长老,但他依旧行执剑长老之责,难道不够胜任?”
秉予急忙摇头:“不,我并非此意。紫胤真人自是胜任,但掌门,算上今年,已经整整一百一十年了........”
临天阁突然变得无比寂静。凝丹长老看着眼前的人,许久,陵越突然轻轻低喃:“已经一百一十年........”
“您还执意要等下去吗?”
天墉城现任掌门不答,默默点了点头。
秉予也只能在心中一声长叹。
御剑从临天阁径直落到剑塔,陵越看见蓝色身影伫立树下,仿佛从天墉城出现那天他就站在那里,并且会站到天墉城消亡一般。走进树荫,他道:“师尊。”
那人正是紫胤。
一百一十年对于他好像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有人在说他是不是已经快成了神祇,可以活上千年万年。他执意辞去执剑长老之职的原因早就无人过问,他的过去与未来更是无人知晓。
“执剑长老一位如此空缺,终归不是好事。”
“弟子惭愧,只是纵观天墉城上下,我辈中确无一人能胜任。”
“真的?”紫胤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他,陵越毫不回避,半晌垂下眼帘:“就算我太挑剔。”
紫胤又转回身看向天际悠然的白云:“当初你欲修仙,为师见你资质上乘,确有仙缘,方授予你修仙之术。若你不过是为心中执念,虚度光阴,倒不如趁早放弃。”
“师尊.......好,我今日答应师尊,若今后天墉城确有剑术奇才,堪当重任,我一定不吝拔擢,尊他为执剑长老。”
紫胤听罢,摇摇头:“你啊........当真痴了。”
陵越闻言,洒然一笑,风掠过头顶树梢,吹得树叶沙沙细响,吹起他鬓边如雪长发,与紫胤交相辉映,在空中翻飞。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如其他弟子一样,练得一身本领,用一生降妖除魔,匡扶正道,最后成为传说。
曾几何时,他总希望自己成为最强的弟子,与一个人在展剑坛各展本领一较高下。
曾几何时,他对那个人说,于心目中早已定下执剑长老之人选。
而那个人即将远行。
“那个位子便会永远空着,直到有一天.......他从远方回来。”
负剑的少年睁大了眼睛,半晌才道:“师兄.......”
他却闭了眼,再也不说话。
芙蕖去世的时候,还在念叨着:“屠苏师兄怎么还不回来?我.....是等不到了,陵越师兄,你,一定要等到。”
陵越握着她已经满是皱纹的手,笃定地点了点头。
芙蕖笑了,尽管她已是古稀老人,但笑起来依旧如幼时灿烂:“师兄还是这么年轻......一定能等到的。”
一定能等到的。
他回到房间,瞥见铜镜,镜中之人,百年之间,满头乌发渐渐斑白,最后如雪无暇,但那容颜却奇迹般地停留在了某一刻,再也不曾更改。陵越不知道自己这种选择是对是错,但人生无二,选择一样,另一样便不能贪求。
“落雪了.。”紫胤的话语将他从神思恍惚中拉回,抬首一片柔絮落在额间,化作一抹冰凉。
“师尊,你曾经说过一句话,‘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紫胤听他突然说起,倒有些诧异,他不知这个徒儿想说什么。
陵越却像想起了故事结局的孩子,连笑容都隐藏不住:“一生,我与他许了诺言,也须守一生。他不回,我便不能过完这一生,我想他是一样。”
今年的昆仑山,又是一场大雪。
洒扫的弟子打开山门,被厚厚的积雪吓了一跳,天空中繁密的雪花还在飘落,把天地都变成了一体。
律行刚扫了两下,突然听见积雪被踩踏的声音。抬起头,落雪的缝隙间,似乎有个人正一步步踏上天墉城下无数的石阶。他的每一步都那么稳,那么坚定,就像一个远方的游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身后有人开始议论:“我听师兄说,执剑长老好像终于要选立了哎!”
“真的?那那些师公们谁最有可能当啊?”
他回过头嚷嚷:“管他的,又不是咱们,说不定我们都老死几回了也轮不上~谁让掌门根本就不老呢?迟迟不立执剑长老,就像在等什么人似的。”
说罢转身,律行差点傻了眼,刚才那个人不见了!天地间除了雪落的声音,白皑皑的台阶,什么也没有。
“白日里活见鬼!”他拍拍脑袋嘟囔,继续埋头扫地,直到扫帚碰到一双黑色劲履。
还真有人上来........
“请问,这里是昆仑山天墉城吗?”
来者很有礼貌,也有一个悦耳的声音。
“没错。”律行抬头,看清了来者的容貌。
眉目清朗,黑衣少年。
玩游戏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让大家放松放松,但是我建议大家不要把过多的时间投入到工作当中,因为这样的话大家很有可能上瘾,这样不利于大家的工作或者是学习。